“謝謝你喜歡我。”

　　初三那年，林夕晨的位置靠窗，習習涼風拂過裙擺。心思是雨后的綿密草甸，讓林夕晨不覺有些沉重。那是暗戀一個人的朝思暮想，是喜歡一個人的空茫無著。

　　從那以后，隔三岔五找借口請假的林夕晨每天最期待的就是上自習，可以光明正大的看著他，恬淡愜意的午后時光使他們離得稍微近一點，周圍有人常常調侃她說會得頸椎病，因為她回頭的頻率實在是太高了，說一分鐘八十次都毫不夸張，那個男生一開始還會有些不耐煩，可后來這種不耐煩真的變成了習慣，他的愛是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

　　校運會的時候，林夕晨旁敲側擊打聽到他參加了三千米跑，那天大雨如期而至，觀賽臺上都是撐開的五顏六色的傘，像幾米畫中留下的彩色花痕，她冒著雨跑到離他起跑點100米的觀賽臺上給他喊加油，這是她一個月前就已經計劃好的。那個位置只有她一個人站著，格外打眼，風很大，雨很大，3000米賽跑結束后，才看到林夕晨，她的衣服頭發濕透了，凌亂不堪，渾身上下瑟瑟發抖，伸手去拉她，是冰冷的，比寒風更刺骨，熱心的同學嚇得趕緊幫她拿來了干毛巾，找人弄來了熱水，聽見她小聲說，那個男生跑完后沒有披上外套，她擔心他會感冒。雨澆滅了星星，蘊一朵深沉清澈的夜，卻不曾澆滅她希望愛情的火。

　　后來，我聽說那個男生把這件事告訴了他爸，他爸毫不留情的將這件事反饋給了兩個班的班主任老師，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林夕晨被叫過去談話，看她從辦公室出來的那一剎那，一縷碎發伴著飄落的花瓣，輕輕飛揚。眼淚簌簌滑落在衣衫上，留下大片印跡。她的心那么疼，那么痛。原來，那段時光，只是她一個人的初戀，是她一個人的花開如海，也是她一個人的孤單夏天。但那個少年，她一直都沒忘記。他像一道刺青，永遠留在了她的記憶里，稍一觸碰，就讓她忍不住淚落如雨。

　　教室后墻懸掛的中考倒計時牌即將從三位數變成兩位數，中考迫在眉睫，教室里的氣氛有了微妙的變化，林夕夏對著書本，癡癡想著，想著，到最后竟然睡著了。甜甜的夢里，陽光透過緋色花瓣，打在他們臉上、身上，像場璀璨無比的夢。而他的笑容，那么清澈，那么俊逸，極輕易，就撼動了她內心最柔軟的角落。林夕晨默默付出無數次，她在乎他的態度，卻始終沒有當面說出來的勇氣，這就是張愛玲說過的那種喜歡吧。喜歡一個人，便把自己卑微到塵埃里，心底，卻暗自開出一朵美麗花朵來。

　　黃昏時分，我推開教室的門，已經放學了，教室里只有林夕晨，正背對著我寫些什么，此刻的她正坐在那里，在夕陽的余暉里舒展身體，15歲的少女，有修長的脖頸和薄薄的肩背，金色陽光在她的頭頂加冕，此刻的她就像一只蝴蝶。她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等她注意到我的時候，才慌慌忙忙把紙條藏了起來，我想一定是關于那個男生，這世界上除了愛，沒有什么事值得林夕晨傾其所有。

　　人的一生中，會有多少場猝不及防的告別，又有多少次，我們說的再見是真的再也不見。畢業典禮那天，我問林夕晨那張紙上寫了什么，林夕晨沒有說話，只是指了指放在桌上的一本書。

　　綠窗外的矮墻上，浮動薔薇香；

　　秋千隨風輕輕搖晃，蕩在我心上；

　　窗帷被風輕輕吹蕩，賓客已散場；

　　籬笆邊的玫瑰上，蝴蝶振翅忙；

　　祈你為我停下來，與我共度這時光。

　　僅是謝謝而已。

　　林夕晨此生最好的光陰偷偷地溜走了，再也找不到蹤跡，我一遍一遍地聽著這首莫文蔚的《盛夏的果實》，好像過了很久很久，直到太陽落入地平線。當四目相對的時候，我才看到她的淚如雨下。十五歲的季節，站在夢的尾巴尖上，已經找不到她的童話故事，我不知道為什么那夜的天空突然就下起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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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種不能說出的喜歡，是因為不夠喜歡；有一種不能說出的喜歡，是因為太喜歡。

　　“我也喜歡，當年喜歡你的那個我。”

　　他們不在一個班，他們的相遇，簡直是毫無浪漫的開始，同在一個自習教室，那天她伸手撿筆的時候，眼睛不安分的注意到了坐在她斜后方的他，他那一雙溫柔得似乎要滴出水來的澄澈眸子鉗在一張充滿稚氣的臉上，使她從此透過一粒沙，看到一片海，許多年以后想起《南山南》里一句歌詞：“如果天黑之前來得及，我要忘了你的眼睛”可是林夕晨等到天黑也沒能等到他，許多次我都聽到她一個人在風中喃喃自語“如果那天我沒有去上午自習，該多好”

　　林夕晨從來不讓男生離開她的視線，這是她愛一個人的方式。在走廊上迎面見到，看著對方，也不敢說些什么，連笑一下都不敢，做課間操的時候，不管有多少人，總是能一秒鐘找到他。我想就是這樣，人和人之間情感的衍生需要有無數雞零狗碎的生活細節做支撐，兩個在現實里交集不大的人，傾訴感大于一切，因為沒有共同生活的經歷所以焦灼地希望他能懂我。

　　雖然他們之間隔著一個教室。南方的早春常下雨，我和林夕晨就在課間趴在窗臺上，時不時地瞟向不遠處的他。下雨的時候，其實特別適合安靜，誰也不用說話。偶爾會下雷陣雨，白天暗的像黑夜，窗戶像是隨時都會憑空消失。沒緣由的，林夕晨最喜歡這種末日景象，像是一切都是未知，轉眼我們都將置身黑洞。這個時候，整個走廊只有我們倆還靠在窗臺上。那時候我常想，真的有黑洞就好了，那時候她常想只要有他在，什么都不用怕。這些都是我生命里很重要的人，我們卻走散在人群中。

　　隔天，她跟老師提出換座位，換到最后一組的倒數第三個，沒有后來的故事，才能美的恰到好處，林夕晨沒有多說一句話。不知道為什么，我還是從她那雙汪汪的眼睛里看到了從沒有過的疲憊。像是兩個職業拳擊手間的友誼賽，鈴響的那一刻解脫的其實是兩個人。

　　五月，空氣里彌漫著焦慮與不安，教室里的氣氛很緊張，記憶里那時的天總是灰蒙蒙陰沉沉，高強度生活讓人心生倦怠，一切進入白熱化，林夕晨打開水龍頭，把手伸過去，感受冰涼的溫度，她聽說男生跟人打架，是跟隔壁班的一個游手好閑的混混。

　　她和他之間，從未說過愛或是喜歡，她甚至都不知道他視她為誰。可是林夕晨早已一股腦地栽進去，猶如飛蛾撲火。想來也對，當年張愛玲為了成全一段情，干脆讓香港一起淪陷。

　　她掩門離開后我打開了那本書，一陣風從窗子里吹來，卷起兩張夾在書頁中的紙飄落在地上。一紙清秀的筆記：

　　是誰搖動小太陽，灑下好時光；

　　從此再沒停下來，它會伴我成長；

　　是誰讓我留下來，甘愿陪在他身旁；

　　愿你為我停下來，永遠陪在我身旁。

　　還有一張，只有簡短的一行字“謝謝你，喜歡我”

　　去學校確認志愿那天，她沒有看見他，之后再沒有看見他，后來，想起來他們甚至連一個完整的告別都沒有，就匆匆失散了，沒有再見，沒有珍重，甚至連完整的一面都沒有見到，他們就這樣淹沒在時間的洪流中，說了再見是否真的再也見不到了，沒有告別的告別是否就僥幸存有一絲相遇的幻想，洗盡鉛華，惟愿你一如少年彼時。到底該如何懷念那些眉清目秀的日子。

高一:陳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