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厭看見樹干被粗壯鐵絲用力鉗住，硬往一邊掰扯過去的可憐樣子；討厭它們被修剪得過于圓潤，以至于顯出人造物般虛假模樣的枝葉。

　　為此，也曾在上幼兒園時幾次想要偷偷剪壞花圃里松木盆栽的鐵絲，結果每次都是犯罪未遂被老師剛好逮著，押去給園丁叔叔道歉。然而花圃被我弄得一團糟，園丁叔叔也沒真生氣，只是笑著對一臉困惑的我解釋道：“因為還沒到時候啊！”

　　多年后與盆栽重逢，純粹是出于偶然。

　　恰逢櫻花滿開，便約了朋友，出門散散心。

　　我起初不太想進去，畢竟小時候對盆栽的印象不怎么好。但實在走得累了，心想或許苑里能有休息的地方呢，終究跨進了院門。我很慶幸自己跨出了那一步。

　　與記憶里模糊的，小時候曾見過那些歪歪扭扭的，丑陋的，箍著鐵絲的盆栽，截然不同。它們凜然、清麗、沉靜，那么囫圇的一眼，竟就撫平我躁郁已久的心情。鬼使神差地，我折回院門口，從頭開始，一株株仔細地觀賞過去。它們都有著很好聽的名字，有原料本身的名字，像是“寒櫻”、“野梅”。也有些似乎是作者特意新取的名字，像有一株紅楓名為“清玄”。

　　我靜靜地，慢慢地，一株株仔細地看著。

　　“因為還沒有到時候啊！”

　　他們會遺憾嗎？后悔選擇了過程如此漫長乏味，而在有生之年或許都未能看到結局的事情嗎？

　　所以從今天起，試著靜下心來，做一件六十年甚至更久的以后才能得到收獲的事吧。

　　因為漫長等待換來的，終是它傾盡一生所報答的美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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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記事起，我就覺得盆栽與路邊花草無異，所以根本不會為之驚異，更不用提多么喜歡。

　　歪歪扭扭，古怪的，被禁錮著的。

　　還沒到時候，那么究竟要到什么時候呢？

　　櫻花季前夕，整個月都忙到喘不過氣。投入了全副精力，做的卻偏偏是一件短時間內無法得到回報的事。每一天付出的努力都像丟進深潭的石子，看不見一點濺起的水花。“還不夠。”“還差一點點”——心底陰暗的角落不免有疲憊與挫敗感沉淀下來。它們漸漸重得拖住我的腳步，讓我難以再像最初那般不顧一切地奔向我所希冀的完美終點。我開始想要放棄。

　　傍晚時分，我們走到偏僻的公園一角，偶遇一座掛有“盆栽苑”木牌的古樸院門。

　　院子不大，天井呈“回”字形地展出了二三十株盆栽，起初只是潦草地一眼掃去，略感驚訝“居然很美”。

　　越看，越覺得詫異——銘牌除名字品目外，還寫有盆栽的樹齡。推測樹齡八、九十年以上的實屬平常，一百二十年以上的甚至都不算稀奇。到最后，唯一那一株三百年以上的，才夠看客們慨嘆一聲：“這么久啊！”

　　有個聲音越過漫長光陰，重又在我耳邊響起。

　　之后又特意上網查了一下：從開始修建培育一株盆栽起，到它真正自然成長為當初被期望成為的樣子，至少需要六十年的時間。這也就意味著，大部分傾盡畢生心血去養育一株鈴蘭、一樹寒櫻或是一棵蝦夷松的匠師，或許都等不及看到自己心愛的盆栽成形。

　　但它們確實很美啊——在九十年后甚至是兩三百年后的此刻，在我的眼前，美得令人驚嘆，這不就夠了嗎？

　　也許你我都等不及看到它終于卸下禁錮后，沐浴著人們驚艷目光的樣子。但在等待著它漸漸走向未來的時候，偶爾想象，到那時會有某個人如我今天一般，站在那株“清玄”面前，由衷地贊嘆一聲“真的很美啊”——就夠了吧。

初三:王若伊